第67章-《艳煞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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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是看准了镇国公主在帝心的分量,竟谴刺客行刺。

    姑娘家心肠不算恶毒,就是迂回婉转了些。

    原是在僻静无人处,演练了无数遍。

    侍卫行刺公主,她舍身相救。

    箭上有毒,贵女不得动弹,如此留于御帐之中。

    恩情加时日长久,纵是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。

    但沈六运气不好,碰上那么一对父女。

    刺客箭矢射来时,她原是头一个拉过小公主,护在她身前。奈何那个自小习武的女童,手劲甚大,竟在她上前护她的一瞬,推开了她。

    小叶子一直记得,阿娘最大的心愿,就是她能够长大成人。

    可是她也实在想阿娘。

    她渴望长大,又渴望见到阿娘。

    好几次,她想去追母亲,又怕真的追上了,惹她生气,便只好继续留在这人世。

    唯有这一次,多好的机会。

    她想这样去寻阿娘,她便不会生气了。

    因为,不是自己主动来的呀。

    可惜没成,萧晏救了她,那只带毒的箭偏了尺寸,从肩头擦过。

    皮外伤,不是太厉害的毒。

    肃宁伯府削爵抄家,后来是被问斩还是流放?沈六姑娘是被充了官妓还是入了贱籍,小叶子不清楚也不关心。

    她关心的是,那日医官给萧晏退下衣衫,清毒上药,她看见他的胸口,有一颗和她一模一样的梅花痣。

    所以应该是从这个时候起,她想看镜中人,只是越看越厌恶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日光融融,四月微风和摆,小公主明眸善睐,髻上珍珠摇曳,足下步步生莲。

    来勤政殿给萧晏送药。

    萧晏本在同朝臣论政,一抬头便看在被日光渡了一身的小姑娘,遂赶紧散会,去了偏殿暖阁歇息。

    月余前的那一箭,也不是一无是处。

    这之前,虽她也同自己一道用膳,读书,但都窝在寝殿,从不踏出半步。从来都是他去看她。

    然自受伤后,小姑娘踏出了殿室,隔两日便给他送药。

    偶尔晚间,还会嘱咐内侍监一句,“且小心伺候,陛下沐浴,伤口不可沾水。”

    萧晏伸手欲要从她手中接过药盏,不想被拒绝了。

    小叶子爬上榻,持着勺子舀起一口,轻轻吹过,然后喂给他。

    战场上踩过白骨,朝堂上战过群臣的男人,这一刻竟是提起了一颗心。

    又悲又喜。

    悲的是,阿照看不到了,他们的女儿是这般乖巧。

    喜的是,女儿终于开始主动爱他。

    其实,何论爱他。

    他所求所盼,不过是她能爱人,有爱人的能力。

    能够脱去阴影,和寻常孩子一样,生活于明光之下。

    小姑娘一勺一勺地为喂他,喂了一半,将碗盏推给他,揉着手腕比划,“手酸啦。”

    萧晏将白生生的细腕握在手掌间,自个仰头饮下。

    用完药,小叶子抽回手,指指他肩膀。

    “都快愈合了,不碍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看。”她比划道。

    其实还是疼的,萧晏单手解开衣襟。

    小叶子轻嗤了声,伸手帮他。

    衣襟松开两寸,最先露出他胸口那颗梅花痣。

    小叶子目光落上去,萧晏竟莫名生出一层惧意,幸亏她转瞬挪到了伤口处。

    须臾,给他合上衣襟。

    合上了,她的手却没有伸回,指腹蹭在他那颗梅花痣上。

    “小叶子……”

    萧晏话语落下,她退回手,低头解开自己的衣襟。

    抬头指了指,“我也有,我们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萧晏气息有些喘,喉咙发紧。

    小叶子继续比划道,“我阿娘说,我阿耶胸口有一颗和我一样的痣。”

    她低头又看了一眼,然后凑近再去看萧晏的。

    片刻,又伸出手去摩挲。

    萧晏本能往后退了退,于是小叶子的手指在虚空。

    空空如也,什么没碰不到。

    她笑着挑眉,自己理好衣襟,又给萧晏遮了遮。

    萧晏合了合眼,一把抱过她,“小叶子,我就是你阿耶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的。”小叶子抬头看他,眉眼含笑,比划道,“陛下收养了我,封我做公主,恩同再造,确实如我父亲。不,尤胜我父。”

    “怎能将陛下同沧州城那人相提并论!”

    萧晏看着她,笑意慢慢收敛。

    “陛下莫怪我直言,那人或许是将士百姓的好将军,但绝不是我的好父亲。只有我阿娘如傻子一样,护着他。”

    “终是我,有福气随在陛下左右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你说我阿娘为何便没有这般福气?”

    “她若不去救他,今朝在陛下治下,我们母女或许也会有太平日子。或者有更大的福气,得陛下恩遇,锦衣华服,三餐无忧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我说得可对?”

    萧晏没魂似的,点头。

    “不对!”小叶子笑了笑,“阿娘要是还在,也不会随在陛下左右。她不似我,贪图富贵。她怯弱卑微,但尚有自知之明,绝计不敢高攀陛下的。”

    “您说,我如今这幅模样,在您膝下,养尊处优,丰衣足食。她若知晓,可会生气?可会……觉得您这般厉害,我跟了您,她一个人也很好?又或者,白生了我,如此叛了她?”

    七岁的小姑娘,人畜无害,冰清玉洁。

    说话时眉眼弯弯带着笑,便是提及伤心事,眼眸也是亮晶晶的美丽。

    且她发不了声。

    一字一言,都是以手势作答。

    萧晏看她清丽面容,再看她翻飞起伏的手语,只觉眼前晕眩又模糊,喉间血腥气阵阵翻涌。

    她的手势化作声响,一句句回荡在他耳际。

    压迫,刺耳,扎心。

    偏她还在落泪,一颗颗滴在他手背。

    如冰刀凿开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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